河池打工作家吴懿桐羊城打工记
吴懿桐,原名吴永果,男,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于都安瑶族自治县拉仁乡,初中文化,喜好诗文,有作品刊发于《芳草》、《河池文学》、《都安文艺》、《河池日报》、《广西文艺界》及各种诗词选本,系河池市诗词学会理事、宜州市山谷诗社理事。现居都安农村。
羊城打工记
文/吴懿桐
东西南北中。求财在广东。
妻子的表姐在广州打工已有些年头了,同去的老表们回来都建了新房,这让旁人羡慕得有些妒忌。
自从和表姐取得联系,这让穷怕了的我们有些迫不及待。二〇〇四年冬,漫儿刚满月,我们就背上她开始了广东打工之旅。
表姐就住在白云区石井镇的马岗村,接到电话她就马上赶到罗冲围车站接我们。“哇!孩子这么小,亏得你们忍心把她带出来。”表姐心痛地说,一面抱过漫儿。
表姐已是老广州了。粤语说得很流利,与当地人很容易沟通。表姐的工作是搞家政,多数是打扫卫生的活。因为与当地人很熟,所以活儿很多。渐渐地,在附近几个村,一共领了打扫两百多栋楼道卫生的活。老家每次来人都投靠表姐,我们也不例外。
表姐夫早逝,表姐就一直独自支撑着这个家。大儿子高中毕业后就出来打工了,二儿子现在读大学,一直都是表姐供着。中年丧偶,确是人生之大不幸。
每天都跟着表姐去拖楼,出租屋因为住的人多,垃圾也多,脏兮兮的,烟头、果皮、甘蔗渣、摔碎的玻璃瓶,有的租户还养狗,狗屎拉得遍地都是。待我把这些垃圾清完,又要擦栏杆。栏杆上沾有水泥灰或口香糖,有些缺德的把浓痰吐在上面。那些栏杆擦起来很累,总是要蹲下来一根一根地擦,有些地方还焊上了花饰,一不小心就把手划破。待擦完栏杆已是腰酸背痛。这还不算,还需打水拿拖把从楼顶拖到楼底,七八层楼下来已是汗流浃背,整整一个上午,也只拖了四五栋楼,再爬楼梯,腿脚沉重如灌了铅一般。有时候在楼道里干了太久,锁在外面的单车啥时候被人偷走了都不晓得。
表姐干活非常利索,每次拖楼都把栏杆擦得锃亮,楼道也拖得一尘不染,很受房东的好评。每栋楼每个星期都要拖两到三次。整天都忙忙碌碌,表姐就像台永不疲倦的机器,有时干完当天的活又去打零工,或是领些手工艺来家里做。我有时干了半天,太累了,就让妻子去,我就在家带孩子,我们就这样相依为命。每到月底,表姐就去和房东们拿钱。除了伙食费和房租,我一个月还能剩五百来块。还好,我们和表姐一起住,水电费都是表姐包了。
老家总是不断地来人,表姐那儿就像个生意红火的旅社,每次都是给老乡们管吃管住,直到他们找到工作为止。表姐就像漂母一样,可惜韩信不常有。开销依然很大,有些天光买菜就六七十块,我们一天干活还赚不到这么多呢。
后来,妻子咬咬牙说她背孩子去拖楼,叫我另外去找工作。我觉得也是该另找份工作了,每次我和表姐去拖楼,人们总是用诧异的眼光去看我,因为从没有男人干过那活儿。
我后来进了一个家私厂,离表姐那儿也有两公里。就买了一部二手单车,每天上下班也方便。厂里是计件制。保底工资四百五十元。我的工作是打磨,就是把板面磨得光滑,好上油漆。那活儿每开工之前一定要带好口罩,一开机就灰尘弥漫,每天下班摘下口罩,鼻子里还满是灰尘,灰尘沾在汗湿的衣服上,恍然背着一身的山水画。
渐近年关,厂里订单很多,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加班。天天都忙乎,直到下班休息,躺在床上,满脑子还一个劲哄哄哄地响着打磨机的声音。
两个月的辛劳,也得到了应有的回报。一个月八百多块。就在要放假的那天,老板带着我们上酒楼大吃了一顿。老板一个姓杨,一个姓范,两个人都比我年轻,听说他们是战友,复员回来就合伙开了这个厂。第二天发工资,老板还给每个人发了红包,说是先给大家拜年啦。
表姐的工作也一直干到除夕才停下。有个从潮汕来广州做生意的老板,给表姐送了盆花。我暗自在心里为表姐祝福。
除夕之夜,四邻爆竹震天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,笑语欢颜。想起我们一家骨肉分离,天各一方,满桌佳肴,只草草吃了几口,便急着给家里打电话。
年初八,工厂开工。刚过年订单少,工作犹似三天打鱼两天晒网。
零零散散地干了两个月,假多工少,不上班就没有保底工资。两个月下来也就五百来块,刚够开房租。长此以往,何以维生?我只好跟老板辞工。老板叫我写辞呈。记得当时其中一句是“囊中金尽,忍看妻子,坐守西风……”老板说,就你这一句,我不放你都不行。我给杨老板送了一本《龙堂流韵》,老板连说怠慢,怠慢大诗人,并再次要求我留下。枪无回头,我执意要走,老板也没法,后来要求我给他们写一首诗。我跟老板说,我只是暂时回去,还会回来的。两位老板说,只要我还来,就一定给我涨工资。
那两个月,不知为啥,漫儿经常半夜哭闹,一直不睡,害得整栋楼的人都不得安寝。后来母亲打电话说,可能水土不服,让我把漫儿带回家。背上漫儿,别了妻子。在出发前,我给杨、范两位老板写了一首诗:
粤海飘零缔善缘,黯然一别杏花天。
深情每忆肠千结,寂路何成赋半篇?
暂去还来梁上燕,欲行不止驿中弦。
伤心此后相思处,春水春山暗树烟。
把漫儿带到家,我也不忍心马上就走。孩子太小,才五个月,母亲一直给我带着两岁的大女儿雨儿,漫儿是老二。在家无所事事,我还是重操旧业,给人看风水,开日课或是算命。
到漫儿一岁时,她已会走路,会拿碗吃饭,已不用喂,家里人她谁都跟,从不选人,也很会玩。看到这样,我也放心多了,决定重上广州。
在家的几个月,虽说没钱,但是过得很开心,认识了一些大人物和好多诗友。到了广州,还得找工作。闲逛了十数日工作终究没有头绪。又辗转了数日,终于在东旺市场找到了一份帮老板卖酒的工作。说好包吃,一个月七百块。工作倒是很轻松,但是压力大。玻璃瓶都是易碎物品,酒的种类很多,整个仓库都堆满了,都是一层一层叠起来,一直叠到天花板下面。整个仓库就留出一条只能让人侧身走过的通道。有时客户需要的那个品牌的酒,刚好压在最底层,那就麻烦了,要从上往下一件一件地翻出来。我时时警惕,处处小心,但不可避免的事情还是发生了,有件酒压在底部,挨地面太久了,地面回潮,纸箱的底部早已烂掉都不知道。等我一抬起来就“嘭”的一声,掉下去的酒瓶全都摔烂了,吓得老板娘一下子蹦得老高,随即就咿咿呀呀的骂开了:“喂,你怎么搞的,笨手笨脚的,这么不小心,这酒好贵啊!……”我想跟老板娘解释,但她一直喋喋不休,我根本插不上嘴。后来老板回来说:“烂就烂了,你吵有什么用!”一句话就把她镇住了。我跟老板说明原因,老板说没事。下次注意点就行了。
干了一个月就到年底了,压力太大,我跟老板说我不想干了。老板一直舍不得我走,我其实是讨厌老板娘,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只会骂人,谁受得了,再说要是以后再不小心摔烂那些名贵的酒,那我几个月的工资都不够赔。
又过年啦,除夕的晚上,邀了几个老乡聚在一起,有说有笑,却也年味十足。
过了年,找工作还是首要的事情。皇天不负有心人,终于在一家建筑公司找到了工作,包吃住,月薪九百元。但这个公司的规定是,统一在每年的腊月二十四把工资一次性打到各人的账上。每逢节日,可以借支一两百块。在里面工作的大多是我的老乡,主要工作是负责维修或翻新建筑材料和机械。我们每天负责把拆回来的塔架除锈,再重新喷漆。工作环境很好,都在室内,还配有风扇。
三月,哥打来电话说父亲病倒了,是类风湿性关节炎。听到消息,犹如晴天霹雳。公司已有规定,任我怎么求都拿不到钱,我伤心欲绝,拿不到钱如何给父亲治病。哥医院治疗,但是都没有什么起色,父亲的病情日渐加重,哥医院,做CT、拍X光,抽血化验……所有程序一一做遍,治疗方案还是没有。一位主治医生好心地跟父亲说:“阿叔,你还是回家试试中草药吧。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种西药能攻克你这种病。我也只能给你开点止痛药。”保泰松、万通筋骨片……是吃了一盒又一盒,一点效果都没有。父亲双腿的肌肉开始萎缩,佝偻,僵硬,止痛药吃多了伤胃,肚子一直很痛,没有胃口,不想吃饭,父亲开始拒绝吃药。
自从父亲病后,各路亲朋纷纷临门探望。作为儿子,我却不能在父亲身边。一日蓝兄祖武和韦兄海登到家探望父亲,并给我打来电话,说是让我和父亲通话,好让他老人家宽心。亲戚、朋友、兄弟们的爱心让我激动得泪流满面。
为了给父亲看病,我和妻子一直在拼命工作,心力交瘁,后来妻子也病倒了。真是祸不单行,我慌得六神无主,一下子就感觉整个人都垮了,妻子住院的那两天,我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,好在用药迅速,妻子渐有好转。医生说是劳累过度,再休息两天就好了。
父亲仍然拒绝服药,不受药物刺激,胃口稍好,一顿已能吃一碗米饭。哥来电叫我们放心,干活也要悠着点,不要再把身体累垮了。
妻子已有两年没有回家了,我们在外终日劳作,家中年迈的双亲,念中的娇女,无不萦怀,妻子嘟哝着要回家看看。辞工,要等一个月方可结完工资。转眼秋凉,落叶归根,游子感伤的季节。辞工期满,妻子到厂里结算工资,我也请了三个月的假,收拾行李,跟房东退了房,直奔车站。
回到家中,看到父亲两手各拿着小凳子,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挪,那是一步一揪心啊!离家太久,雨儿和漫儿对她娘很是生疏,不敢近前。我鼻子一酸,转过身子,抹了眼泪。
父亲的病,只有治疗才是硬道理。我遍访名医,四处抓药。针灸、拔罐、贴膏药、擦药水、热敷、按摩……三个月过去了,没有一点效果。父亲的双腿依然伸不开也站不起来。父亲灰心了,又开始拒绝服药。
转眼就到了收假的日子,我真的不忍心离开,但对于父亲的病,我又束手无策。家庭生活需要我们继续打拼,父亲看出我的心思,安慰我说:“你们放心去吧,我既然这样了,也就顺其自然吧。反正现在我还能吃就死不了。”口袋里还有一千多元,我只留了两百块做车费,其余的都给哥哥做家里的生活开支。
到了广州,我和妻子又要开始找新的工作。还没租到房,又去投靠表姐。
不幸的人总有他的不幸。绍鹏在前年离了婚,带着女儿也在广州打工,那天我们到的时候,他正带着女儿搬到表姐那里,说是要和表姐成家。我惊讶得一头雾水。绍鹏比表姐整整年轻十一岁啊,他是不是一时冲动?表姐的大儿子是死活都不同意,但毕竟不是当事人,这事还得表姐说了算,表姐也真是情迷心窍,没有异议。表姐这几年的事业可是越做越大,领了几百栋楼,请了七八个人给她做。我好奇地问表姐,以前那个送花的潮汕人干嘛不来往啦?原来那家伙是生意失利,被老婆冷落而找精神安慰的。绍鹏每天都和表姐出双入对,我还暗自为表姐感到庆幸。再后来,听说绍鹏另立山头了,又离表姐而去。原来,他和表姐在一起是别有用心,只不过是利用表姐做垫脚石,等他熟悉业务,便自己联系客户当上老板。真是路遥知马力,日久见人心啊。
平平淡淡的过了两个月,妻子刚进了一家电子厂,还没拿到工资,只好先跟表姐借钱交房租。十一月,哥哥来电,说父亲胸口痛得厉害。我一下子慌了,我和妻子刚进厂还没拿到钱,怎么办?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。我心急如焚,想起开门诊的黄河兄,便给他打电话。“兄弟,你放心好了,你爸就是我爸,我马上接他来就诊。”黄哥说到做到,开车到家便把老父亲背上车。在黄哥那儿治了一个星期,没有进展,父亲胸口依然很痛,黄哥急了,又医院,但还是没检查出啥结果来。父亲太痛苦了,痛得不能躺下,一躺下就有窒息的危险,喘着气叫我快点回家,要不就看不到最后一面了。哥在电话里说,我流着泪,满脑子一片空白。
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,何述强老师给我打了几次电话,诚挚地叫我把银行卡号给他。对于父亲的病情,他要表示点心意。我在广州找遍亲朋好友,能借的借,孩子的舅舅小姨都在广州,还有朋友们都伸出了援助之手。
父亲的病情越来越严重,黄哥见势不妙,背起父亲开医院。经过详细检查,结果出来了:浸液性胸膜炎。医院方面立即做出方案,第二天手术抽液。
等我和妻子赶到宜州的时候,父亲已经做完手术,脸色还有些苍白。第二天,医院看望。父亲激动不已,总算从鬼门关闯了过来。何老师打到账上的一千元,帮了我的大忙,交了款,医院才同意下药。
医院住到年关,我想等父亲病情稳定了再回家。可父亲偏闹着要出院,要回家过年。拗不过他,我只好照办。便叫医生多开些消炎药。已没车回家,黄哥便叫他的一位医院接我们回家。过了年,父亲的病还是反反复复,我给他找了部轮椅,医院去打吊针,等吊完针到下午再推回来。父亲还是一直喊痛,用药无效,只能给他手术。父亲前前后后共抽了四次液,每次都抽出两斤。胸口渐渐不疼了,但还需要吃一年半的药。父亲年岁已高,病痛的折磨常常使他有极端的想法,有几次还扬言说要吃毒药一死了之。亲朋十分关心,三天两头都有人前来探望,我时刻都看护着父亲并安慰他。
父亲还得吃药,生活还要开销。家里总得有个人赚钱养家。过了正月,春耕完毕,妻子就又要去广州打工了。父亲行动不便,我就留在家照顾他。送妻子上车,我内心不知有多歉疚。
每日起早,先给父亲煮好早餐,然后熬药,给父亲搓洗患处。父亲心情很郁闷,每天我都要抽个时间,推着轮椅,带上两个小孩到外边走走,或到邻村串串门。待回来时,漫儿总是闹着要父亲抱,直到在父亲的怀里入睡。雨儿则调皮地站在轮椅的车杠上,让我一起推。
能多跟人谈谈心,唠唠家常,父亲心情渐佳,双腿渐能伸展,脸色也渐渐地有了光泽。
妻子每个月的工资都如数寄回家。有了这些钱,生活还算过得去,只是欠下的两万多元外债,不知何时才能还清。在外总是特别的想家,真到困守家园时,又特想什么时候可以到外面赚钱。只有思念无处不在。每到晚上,洗了孩儿,安顿好老父亲休息,我便坐对青灯,想念远在他乡的妻子。
功夫不负有心人,父亲终于奇迹般地站起来了。只是还迈不开脚,我鼓励着父亲坚持运动,一定能完全康复。我给父亲做了一副拐杖,让他早晚坚持走动走动。又过些时日,父亲终于不需拐杖,迈出了期盼已久的那一步。
我又将踏上广州的打工之路。去去来来,广州就犹如我人生中的一个驿站,去有去的感慨,来有来的辛酸。我的故事还将在这个城市延续,我不知道我还会在这个城市逗留多久,但这个城市始终不属于我。
我,是故乡走失的风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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